【注释】　著：著称。见：同“现”，显现，表彰。一也：（用意）都是一样的。严：尊严、尊敬。通材达识：指博学多才、见识练达的人。通材，兼有多种才能的人。嘉言善状：有教育意义的好言语和好行为。

及世之衰，为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所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当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

【注释】　勒铭：刻立碑铭。书之非公与是：写出的铭文就不公平和不合事实。里巷之士：住在里巷的人，指普通平凡的百姓。

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蓄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于实。犹之用人，非蓄道德者，恶能辨之不惑，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则世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蓄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哉？

【注释】　蓄道德：积蓄有道德素养。情善而迹非：内心善良但做出的事迹不让人称赞。意奸而外淑：心怀奸诈但外表善良温和。名侈于实：名声超过了实际表现。侈，夸大。辨之不惑，议之不徇：辨别清楚而不被迷惑，议论公允而不徇私情。徇，偏于私情。

然蓄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哉？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繇，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

【注释】　并世：同一时期。卓卓：突出、卓著。衋（xì）然：痛苦的样子。睎：仰慕。繇：通“由”，原因。

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所谕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宣。巩再拜。

【注释】　滞拙：笨拙、愚钝。屯蹶：困苦挫折。否塞：闭塞不通。魁闳：高大威猛。潜遁幽抑：隐逸困顿。世族之次：家族世系的序次。承教而加详：接受教诲，并加以详细研究。不宣：不一一细说，书不尽怀。

【点评】　庆历六年（公元1046年）夏，曾巩奉父命致信欧阳修，请他为已故的祖父曾致尧作一篇墓志铭。是年，《尚书户部郎中赠右谏议大夫曾公神道碑铭》毕，次年，曾巩即回此书以深表对欧阳舍人的感谢之情。意为致谢，通篇却不含一个“谢”字，语言看似平淡，却字字意深，环环相扣。先是以“铭”与“史”之对比作为开篇，直指现世作铭著志之乱状：古之铭志，意在记古人“功德、材行、义志之美”，后人方可奉之为楷模，加以学习，反观今日墓铭流弊，“不实”、“不传”司空见惯，细推原因，一则人情世故，不好对已故之人恶言相向；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立言人”。唯“蓄道德者”，方可辨其情意、行为之善恶，知其是否名副其实，“不惑不徇”，做到“公与是”。然而倘是仅能辨清善恶还远远不够，还须“立言人”“兼胜于文章”，文辞工整，所论所写皆能打动世人，使人观有所感，方可使已故之人传于天下。“然蓄道德而能文章者，世之少矣。”文章至此才推出欧阳修来，盛誉其为“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并深致谢意，这才说到此感谢信的正题。

“纡徐”和“简奥”是曾文的两大风格，此篇则是最好的体现。由古至今，迂回曲折，层次相生不绝，抽丝剥茧，最后道出赞美和深谢之意，此乃“纡徐”；结构严谨，言简而意深，是谓“简奥”。再加以推敲，本文按照写信缘起，议论铭志，传世志铭的关键，盛赞欧阳，深谢欧阳的顺序，逻辑清晰明了，内容行云流水。此文可称这类文章的典范之作。

唐论　曾巩

成、康殁而民生不见先王之治，日入于乱，以至于秦，尽除前圣数千载之法。天下既攻秦而亡之，以归于汉。汉之为汉，更二十四君，东西再有天下，垂四百年。然大抵多用秦法，其改更秦事，亦多附己意，非放先王之法而有天下之志也。有天下之志者，文帝而已。然而天下之材不足，故仁闻虽美矣，而当世之法度，亦不能放于三代。汉之亡，而强者遂分天下之地。晋与隋虽能合天下于一，然而合之未久而已亡，其为不足议也。

【注释】　成、康：指周成王和周康王。他们统治之时被后人认为周朝的盛世。垂：传下去。文帝：汉文帝刘恒，汉朝的第三位皇帝。在位期间，执行与民休息和轻徭薄赋的政策，使得他在位的二十三年成为汉朝从国家初定走向繁荣昌盛的过渡时期。与汉景帝并列为“文景之治”。仁闻：仁爱的名声。

代隋者唐，更十八君，垂三百年，而其治莫盛于太宗。太宗之为君也，诎己从谏，仁心爱人，可谓有天下之志。以租庸任民，以府卫任兵，以职事任官，以材能任职，以兴义任俗，以尊本任众，赋役有定制，兵农有定业。官无虚名，职无废事。人习于善行，离于末作。使之操于上者，要而不烦；取于下者，寡而易供。民有农之实，而兵之备存；有兵之名，而农之利在。事之分有归，而禄之出不浮；材之品不遗，而治之体相承。其廉耻日以笃(10)，其田野日以辟(11)，以其法修则安且治，废则危且乱，可谓有天下之材。行之数岁，粟米之贱(12)，斗至数钱，居者有余蓄，行者有余资，人人自厚(13)，几致刑措(14)，可谓有治天下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