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精力日衰,总难多见人客算命者常言十一月交癸运,即不吉利,余
余精力日衰,总难多见人客。算命者常言十一月交癸运,即不吉利,余亦不愿久居此官,不欲再接家眷东来。夫人率儿妇辈在家,须事事立个一定章程。居官不过偶然之事,居家乃是长久之计,能从勤俭耕读上做出好规模,虽一旦罢官,尚不失为兴旺气象。若贪图衙门之热闹,不立家乡之基业,则罢官之后,便觉气象萧索。凡有盛必有衰,不可不预为之计。望夫人教训儿孙、妇女,常常作家中无官之想,时时有谦恭、省俭之意,则福泽悠久,余心大慰矣。余身体安好如常。惟眼蒙日甚,说话多则舌头蹇涩,左牙疼甚,而不甚动摇,不至遽脱,堪以告慰。顺问近好。
同治九年六月初四日将赴天津示二子
余即日前赴天津,查办殴毙洋人、焚毁教堂一案。外国性情凶悍,津民习气浮嚣,俱难和叶。将来构怨兴兵,恐致激成大变。余此行反复筹思,殊无良策。余自咸丰三年募勇以来,即自誓效命疆场,今老年病躯,危难之际,断不肯吝于一死,以自负其初心。恐邂逅及难,而尔等诸事无所禀承,兹略示一二,以备不虞。余若长逝,灵柩自以由运河搬回江南归湘为便。中间虽有临清至张秋一节须改陆路,较之全行陆路者差易。去年由海船送来之书籍、木器等过于繁重,断不可全行带回,须细心分别去留。可送者分送,可毁者焚毁,其必不可弃者,乃行带归,毋贪琐物而花途费。其在保定自制之木器全行分送,沿途谢绝一切,概不收礼,但水、陆略求兵勇护送而已。
余历年奏折,令夏吏择要抄录,今已抄一多半,自须全行择抄。抄毕后,存之家中,留于子孙观览,不可发刻送人,以其间可存者绝少也。余所作古文,黎莼斋抄录颇多,顷渠已照抄一分寄余处存稿。此外,黎所未抄之文,寥寥无几,尤不可发刻送人,不特篇帙太少,且少壮不克努力,志亢而才不足以副之,刻出适以彰其陋耳。如有知旧劝刻余集者,婉言谢之可也。切嘱切嘱!余生平略涉儒先之书,见圣贤教人修身千言万语,而要以不忮不求为重。忮者,嫉贤害能,妒功争宠,所谓怠者不能修,忌者畏人修之类也。求者,贪利贪名,怀土怀惠,所谓未得患得,既得患失之类也。忮不常见,每发露于名业相侔,势位相埒之人。求不常见,每发露于货财相接,仕进相妨之际。将欲造福,先去忮心。所谓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将欲立品,先去求心。所谓人能充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忮不去,满怀皆是荆棘;求不去,满腔日即卑污。余于此二者,常加克治,恨尚未能扫除净尽。尔等欲心地干净,宜于此二者痛下工夫,并愿子孙世世戒之。附作《忮求诗》二首录右。
历览有国有家之兴,皆由克勤克俭所致,其衰也则反是。余生平亦颇以“勤”字自励,而实不能勤。故读书无手抄之册,居官无可存之牍。生平亦好以“俭”字教人,而自问实不能俭。今署中内外服役之人、厨房日用之数亦云奢矣。其故由于前在军营规模宏阔,相沿未改,近因多病,医药之资漫无限制。由俭入奢易于下水,由奢反俭难于登天。在两江交卸时,尚存养廉二万金在,余初意不料有此。然似此放手用去,转瞬即已立尽。尔辈以后居家须学陆梭山之法,每月用银若干两,限一成数另封秤出,本月用毕,只准赢馀,不准亏欠。衙门奢侈之习,不能不彻底痛改。余初带兵之时,立志不取军营之钱以自肥其私,今日差幸不负始愿。然亦不愿子孙过于贫困,低颜求人,惟在尔辈力崇俭德,善持其后而已。
孝、友为家庭之祥瑞,凡所称因果报应,他事或不尽验,独孝、友则立获吉庆,反是则立获殃祸,无不验者。吾早岁久宦京师,于孝养之道多疏,后来辗转兵间,多获诸弟之助,而吾毫无裨益于诸弟。余兄弟姊妹各家,均有田宅之安,大抵皆九弟扶助之力。我身殁之后,尔等事两叔如父,事叔母如母,视堂兄弟如手足,凡事皆从省啬,独待诸叔之家则处处从厚,待堂兄弟以德业相劝,过失相规,期于彼此有成为第一要义,其次则亲之欲其贵,爱之欲其富,常常以吉祥善事代诸昆季默为祷祝,自当神人共钦。温甫、季洪两弟之死,余内省觉有惭德,澄侯、沅甫两弟渐老,余此生不审能否相见。尔辈若能从“孝”“友”二字切实讲求,亦足为我弥缝缺憾耳。
附 忮求诗二首
善莫大于恕,德莫凶于妒。妒者妾妇行,琐琐奚比数。
己拙忌人能,己塞忌人遇。己若无事功,忌人得成务。
己若无党援,忌人得多助。势位苟相敌,畏逼又相恶。
己无好闻望,忌人文名著。己无贤子孙,忌人后嗣裕。
争名日夜奔,争利东西骛。但期一身荣,不惜他人污。
闻灾或欣幸,闻祸或悦豫。闻渠何以然,不自知其故。
尔室神来格,高明鬼所顾。天道常好还,嫉人还自误。
幽明丛诟忌,乖气相迴互。重者灾汝躬,轻亦减汝祚。
我今告后生,悚然大觉寤。终身让人道,曾不失寸步。